新的救助协议的达成只是暂时将引爆炸弹的导火索拆除，消除了希腊可能因为违约退出欧元区的危机。但是，希腊债务危机本身并不会在短期内消失，协议本身也不能保证希腊债务不会再次发生恶化，甚至爆发新的危机。
文，徐明棋
2015年7月13日，欧元区领导人在希腊债务问题上与希腊达成了新的协议，协议的详细内容尽管没有完全公布，但就公布的内容判断，这是双方各退一步的妥协协议。欧盟将向希腊提供总额超过850亿欧元的救助资金，而希腊将继续推进改革，并将实施政府资产的私有化，将价值500亿欧元的资产转入一个特别的基金，在欧盟相关机构的监督下出售并用作减债、救助银行和投资促进希腊经济增长的资金。对于希腊而言，这份协议不仅保证希腊可以获得资金偿债并继续留在欧元区，而且获得了在实施改革方案后从欧盟获得债务进一步减免的可能。而对于德国和欧盟而言，协议基本上维持了原先债权方坚持的一些基本原则，那就是继续推进扩大税基和养老金等方面的改革。
达成协议的必然性
虽然此前希腊公民投票否决了欧盟提出的救助方案，但我在公投一开始就指出这只是一种讨价还价的举措。无论是希腊政府还是大多数希腊居民其实都不愿意退出欧元区。退出欧元区后，欧元区成员就不再有任何义务援助希腊，希腊恢复使用自己的货币德拉马克后，新货币短期内在国际上将不会有信用，将无法兑换欧元和其他货币。那些认为希腊可以通过本国货币贬值而恢复竞争力的说法过于天真，因为这样一来希腊政府将没有任何额外的手段获得资金，仅仅依靠发行货币将会出现天文数字般的通货膨胀，国内的金融体系也将陷入混乱。最重要的是希腊民众拿到的工资和退休金表面数量没有减少，但是购买力的缩水可能比现在欧元制度下削减工资和养老金所得到的数目还要小得多。届时，习惯了游行示威和抗议的民众又将走上街头，希腊的社会稳定都将难保。也正因为此，希腊一定会想方设法留在欧元区内。
对于债权方而言，逼希腊退出欧元区也不是真正的选项，虽然德国有些官员威胁希腊如果不接受改革换贷款的方案，就停止对希腊的资金供应，让希腊退出欧元区。其实这也是一种讨价还价的策略。如果真的不作妥协，让希腊退出欧元区，未来的风险对于欧盟也是很大的。
其一，市场的连锁反应将严重冲击整个欧元区甚至欧盟金融市场，欧洲的复苏将会因此受累。其二，由于没有成员国退出的先例，原来欧元的债权债务关系如何转换，希腊央行在欧洲央行的资产和负债如何计算，希腊退出欧元区后作为欧盟的成员，欧盟如何帮助其走出困境，以何种形式提供等都会成为新的问题。其三，希腊如果违约退出后，还能继续享受欧盟的帮助和好处，其他负债国是否会有样儿学样儿？道德风险如何控制？这些都会成为大问题。其四，如果希腊退出欧元区，债权国家将会有很大的损失，他们之间如何分担也是大问题。一些传统的债权国，比如北欧国家目前经济也在困境中挣扎，希腊的举动会增加他们的疑欧情绪，欧洲一体化将遭受重大的挑战。因此，双方不能不在最后各找台阶，达成妥协的方案。
协议达成后仍然有很多挑战
新的救助协议的达成只是暂时将引爆炸弹的因素拆除，消除了希腊可能因为违约退出欧元区的危机。但是，希腊债务危机本身并不会在短期消失，协议本身也不能保证希腊债务不会再次恶化，甚至爆发新的危机。
希腊债务是一个历史问题，长期积累的问题不是靠简单的外部一次性救助就可以解决的。希腊2001年为了加入欧元区，以符合政府财政赤字在GDP的3%的基本标准，对欧盟谎报了统计数据，因为希腊经济实力薄弱，财政赤字一直很高，短期内将财政赤字降至GDP的3%之内根本不可能，于是有意隐瞒了很多政府负债。主要方法就是与高盛公司进行所谓的“货币互换”，向高盛借美元，用希腊政府未来的固定收益，比如公路收费来偿还。这样就把财政赤字变成了一种金融交易，掩盖了债务。欧元区当时为了扩充成员以增强欧元区的实力和影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问题的关键是，希腊加入欧元区后，经济并没有朝趋同的方向发展，倒是福利待遇向西欧发达国家看齐，于是财政赤字继续增加。到2009年11月，这个问题被高盛自己揭露了出来，因为2009年10月希腊政府换届，新政府不愿意继续与高盛做互换的交易。因此高盛发表了研究报告称希腊名义的政府赤字占GDP的6%，实际上已经达到12.6%。于是三大国际评级机构纷纷下调希腊主权信用评级，使得希腊政府无法用正常的成本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发债融资，引爆了希腊债务危机，并连带引发了整个“欧猪国家”的债务危机。希腊政府后来不得不承认其公共债务高达3000亿欧元，负债率超过130%。
在希腊危机爆发并传染至西班牙、葡萄牙、爱尔兰，甚至意大利后，欧盟不得不在2010年5月2日出台了救助希腊的方案，欧盟与IMF一起为希腊提供1100亿欧元的新贷款，但是作为条件，希腊承诺在未来3年内削减350亿欧元的财政赤字，并在2014年将预算赤字控制在3%之内。这在当时来看，希腊暂时渡过了难关，但是债务危机并没有随救助方案出台就完全消失了。此次新的救助方案出台，老问题实际上仍然存在，那就是暂时的外部资金救助能否让希腊赢得时间从经济衰退的泥潭中走出，回到经济增长的轨道上来，从而能够有效地降低债务对GDP的比率。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高悬的债务仍旧可能引发危机。
内在矛盾困扰希腊，也困扰欧洲
现代信用经济条件下政府财政多数情况下是赤字的，有盈余属罕见。但是政府要有能力控制财政赤字，不能让赤字无序快速增长，否则就会丧失信用，发生危机。不过在多数情况下，政府对国民欠债，债务高了以后，就会走货币化的路径，让中央银行承担最后贷款人，直接购买政府债务（增加货币供应）或者在二级市场上购入（也是投放货币）来稀释债务负担，同时货币也就会对外贬值，产生了促进出口利于经济增长的效应。因此债务发生危机后通过国内通货膨胀和本币对外贬值，最终能将债务负担缓解，政府债务占GDP的比重也就会降下来。虽然从本质上看，这也是向民众转嫁危机，但是民众似乎比较愿意接受货币的幻觉，而不愿意接受名义收入的绝对下降。
现在希腊和欧元区面临的困境是，其无法走通胀和贬值的捷径来缓解危机，因为他们是在一个货币联盟内共享欧元，有着欧洲中央银行，却没有一个联盟的政府来决定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协调。因此，他们只剩下一条路径，那就是削减政府开支，降低绝对的负债数额，通过政府财政盈余来缓解债务负担。这种方法对于经济增长的影响是负面的。它不像通胀和货币对外贬值对经济增长的效应是正向的。于是就在紧缩财政政策推行的同时，这些国家的财政赤字尽管会很快降下来，但是债务占GDP的比重却是上升的，因为GDP在大幅度缩水。经历严重的5年衰退后，希腊政府债务占其GDP的比重从130%上升至目前的177%。因此欧洲紧缩财政应对债务危机的做法引起了美国主流经济学家们——比如克鲁格曼一的严厉批评，并以美国的量化宽松政策取得效果教训欧盟的决策者。其实这正是欧洲中央银行启动欧版量化宽松的背景之一。
但是德国作为主要的债权国，反对大规模宽松的货币政策，因为这样做的代价是高通胀，而通胀对于债权者是不利的；而且德国民众对于通胀有着天然的反感，因为历史上他们有惨痛的教训。德国还害怕由此产生道德风险，会使更多的国家走债务货币化的道路，这将损害欧元区的稳定基础。于是德国想把自身严格的财政纪律和劳动力市场改革的成功经验推向全欧元区，试图利用债务危机和解救机制，迫使受危机冲击的国家进行大规模的体制和结构改革。
5年来的紧缩财政和其他改革在不同的国家效果是不一样的，但是总体效果差强人意，欧洲的经济复苏非常缓慢。如果欧洲经济不能快速复苏并回到正常的增长轨道，被欧元这一内在矛盾困扰的重债国，就可能会再次质疑紧缩政策。德国到时能够争取到多少国家支持，以继续维持目前的财政紧缩方案就会成为问题。但如果《财政契约》不被遵守，那么欧元区面临的挑战就不是一个希腊债务违约可能退出欧元区的危机，而是更加严重的欧元信任危机了。2010年当希腊债务危机演化成多个欧元区国家债务危机时，欧元的信任危机曾经出现过。欧盟通过《财政契约》以及一系列的救助机制和银行联盟的建设克服了危机，但是欧盟要真正克服欧元危机和欧洲一体化的危机，最关键的还是要找到解决快速增长的路径。经济发展是希腊摆脱危机的唯一出路，也是欧元区保持活力的最重要的基础。
（作者单位：上海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