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燕
(江苏省南京市共青团路中学,210000)
张晓风是台湾著名的女作家,她的多篇散文作品被译成世界其他国家文字,有几篇还入选过台湾和大陆的中学语文教材。有人这样称赞其文:“笔如太阳之热、霜雪之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璎珞敲冰。”
《春之怀古》是她咏物抒情的散文名篇,入选了与人教版初中语文七年级教材配套的课外自读教材。文本借咏“诗意之春”、“灵性之春”,抒发了坐拥现代文明而错失古典美好春天的怅惘之情。解读《春之怀古》,不妨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一、丰润多姿的意象
全文一共出现了“山麓”、“荒村”、“篱落”、“小鸭的黄蹼”、“软溶溶的春泥”等34个意象。如第1小节中,“绿意内敛的山头”上的“一把雪”,从“云端、山麓、荒村、篱、春泥”唱入“小鸭的黄蹼、软溶溶的春泥”,这一串串意象构建出一幅幅高低错落、虚实相生、目不暇接而井然有序的“春降人间”的唯美图画,显得那么纯真、本色、立体、坦然。
第3小节中的“枯梗、老根、屋梁、燕巢”等11个意象,却又完成了另类的“冬之冷酷”和别样的“春之魄力”两个季节性的动感意象的交互与组合。
第4小节,则迎来了“啮草的小羊”、“放风筝的孩子”、“患风痛的老者”、“浣纱的织女”等自然界最灵动的意象,仿佛春天就是为他们而降生,为他们而点妆……
第5、6两个小节,“丈量天空的飞鸟”、“点数春花的蝴蝶”、“编册花蕊的蜜蜂”、“纵宠树林的春风”、“记忆春风的老风铃”等意象,更是一个极具生命力的“童话组合”,空灵的絮语浸润着心灵的每一个角落。
可以说,如此丰润多姿的意象,“必然曾经”、“必然会是”入选新课标阅读教材的主要资源指征之一。
二、典雅灵动的语言
“一阵风起,每一棵柳都吟出一则则白茫茫、虚飘飘、说也说不清、听也听不清的飞絮”、“满塘叶黯花残的枯梗抵死苦守一截老根”、“北地里千宅万户的屋梁受尽风欺雪压,犹自温柔地抱着一团小小的空虚的燕巢”、“桃花把所有的山村水郭都攻陷了”、“柳树把皇室的御沟和民间的江头都控制住了”……这些丝毫不染尘埃之气的语言,典雅、灵动,充满古典诗意,细细咀嚼,似能品出《诗经》、《楚辞》之风骨,唐诗、宋词的韵道。
此间,尤以动词的运用最为别致、灵动:
描写春雪初融时,一个“撑”字,从侧面形象地写出了初春暖阳驱散冬之余威的韧劲;一个“唱”字,将春回大地时水的欢快、自由、随性而流的姿态刻画得形神逼肖,可谓“不着一‘水’,尽得风流”。还有,雷惊雨过、鸟啼花开、风吹絮飘,本是春之寻常景象,皆因“惹哭”、“斗急”、“吟出”这些动词的运用而使春的性格显得越发可爱、纯情。
“抵死苦守”、“温柔怀抱”句中,一“守”一“抱”,极写残荷、屋梁对春天到来的希冀、渴求,它们就如春天的遗民,默默地忍受严冬的酷虐,将对春天的企盼表现得深沉而凝重。“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萧索残酷虽只字未提,却也被渲染得冷入骨髓;而“攻陷”、“控制”两个动词,则将“春风又绿江南岸”的过程写得笔力千钧、气势恢弘……
托尔斯泰说过:“在艺术语言中最重要的是动词,要是你找到了准确的动词,那你就可以安心地继续写你的句子了。”《春之怀古》中,张晓风巧用动词,便使句子一下子活跃、跳脱起来。这充满典雅之趣、灵动之美的语言,若是没有女性细腻、纯美的心灵体验,是很难完成的,作者真不愧为当代“最具灵韵、慧雅”的才女啊!
三、新奇瑰丽的修辞
山水、花木、鸟兽,在张晓风的笔下无不显得极有灵性和诗意。在她的笔下,万籁春天竞自由:积雪笑成花,一路欢歌;雪化春泥软,一如新被;雷声惹哭满天云,鹃啼催放一城花,柳树吟诗飘飞絮;可爱而愚笨的鸟儿白忙一场,蝴蝶、蜜蜂有了甜蜜的负担;只是苦了檐前的老风铃——只能望风兴叹了。有人说,比喻,是一种无病呻吟,只有对事物说不清的时候才会用它;而张晓风的比喻,却是她在欢愉、清晰而冷峻的思考中情感的自然流露与释放,并非无病呻吟、为喻而喻。
余光中先生认为,张晓风散文语言的最大特点就是“豪喻”,她的所有的感官,都浸润着春的血液,她自己也似乎成了春天的一部分——敞开心灵投入春天的怀抱,她即是春,春即是她,其写作修辞上的心灵之“喻”,不是普通人所能感受到的;那新奇、瑰丽的比喻性的文字,却也是她对春之美好的最深情的回馈。
四、意味悠长的铺陈
铺陈,就是《诗经》当中的赋,其特点是直书其事、反复叙说,从多个角度反复描写同一个对象。如再辅以排比、拟人、夸张,则使语言更具有超乎寻常的表现力和艺术的魅力。《春之怀古》就是运用了纵式铺陈、横式铺陈、对比铺陈、递进式铺陈等多种铺陈方式。
如第1小节用了纵式的铺陈。用5个“唱”,把春天的印迹,从山头到云端、到山麓、到荒村、到篱落、到小鸭的黄蹼,再到软溶溶的春泥,层层铺开,这个由上而下、由远及近“走来”的过程中,与春的柔情、春之生命结伴同行的,也恰恰是作者对春天的预约与期待。
第2小节用了横式的铺陈。一声雷惹哭满天的云雨,一阵杜鹃啼斗急一城的杜鹃花,一阵风吹动每一棵柳的飞絮,这3组平行的意象堆叠在一起,便使画面有了景深,从而将春天敏感的性格特征阐释得细腻淋漓:阴晴不定的她——敏感而脆弱;争艳斗丽的她——敏感而执拗;满腹诗华的她——敏感而惆怅。
横式铺陈的手法还表现在第4小节。4个“猛然”的叠用,把来自4个不同主体神经末梢的瞬间感应铺陈开来,体现出春天给世间万物带来的惊喜。第5、6两个小节也是用横式铺排,写出了春天里鸟儿在湛蓝高远、清明澄澈的天空翱翔的自由,以及小生灵们忙春又乐春的情景。
对比铺陈则体现在第3小节。通过点染“春天的战争”场面,渲染末冬的萧索冷酷,同时又将春天顽强的生命力刻画得入木三分:桃花和柳树似乎在一日之内,就酣畅地攻陷了江南江北;柳树把皇室的御沟和民间的江头都控制住了。这一组铺陈,展现出的是一幅充满诗情画意而又酣畅淋漓的画面。严酷的环境与虔诚的守候、残酷的迫害与温柔的企盼、冬之寒威与春之魄力、等待的漫长与胜利之迅捷,在一组组对比中,春天“呼啦啦”地来了。
五、思接千古的情感
怀古之“怀”,是对已经逝去的美好事物的怀念。曾经的春天是美好的,而春天的美好只属于曾经,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现实啊!于是,只有心中暗自慰藉自己:“或者,在什么地方,它仍然是这样的吧?”可是又何处寻觅呢?那只有站在时间的这头,守望着春的世界,怀想着春的场景,呼吸着那曾经的春的气息了……
古典美好的春天与现代工业的文明形成了反差,作者彷徨在春之“失乐园”,失落在工业社会的文明中,带着怅惘之情怀念人类远逝的春天,谁知其心中更多的是期待、猜想抑或无奈呢?
“悲春”是中国文人感时抒怀的母题,然而张晓风的《春之怀古》已经不再局限于“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一己之悲,也早已超脱了“流水落花春去也”的一国之悲,更高于“惜春常怕花开早,更何况落红无数”的一季之悲,而是将“唯美”种在独抒心灵的基点上,生长的是一种别样的春之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