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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与“登台”——探寻《登高》语言锤炼之奥

林海霞

(浙江省瑞安中学,325200)

《登高》是杜甫的一首七言律诗,入选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三。全诗为:“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其句法严谨,语言锤炼,被誉为“古今七言律第一”(胡应麟语)。备课时,可以“悲哀”与“登台”这两个词为抓手,探寻该诗语言锤炼之奥秘。

老年多病,秋日登台,眼中即使是美景,心中依然无限悲哀。

于是,诗人已经找到一个情感的凝聚点,一切都围绕“哀”来组合。要知道,杜甫是诗人,无时无刻,都在要求自己:“我要写一首诗”、“写出一首惊人的诗”。

现在,“哀”已经在杜甫心中凝结,那么,作为组合为诗的必要元素的字,便在杜甫心中旋转。以哪一种线索旋转?是“哀”所引起的韵。

根据可靠的说法,《广韵》基本上保留了“唐韵”的面貌。《广韵》上平声卷一第十六“哈”部,在“哀”字下的字就是“台”。再隔两个字,就是“来”。

“悲哀与登台”、“登台与悲哀”,很可能是最先萦绕于杜甫心中的两个词组。就是在这两个词组旋转的同时,一首诗的旋律已经生成,杜甫不必携带韵谱,这个韵部最通用最常用的几个字,会很快出现在1、2、4、6、8行诗句的位置上。

“哀”从登台而来。登台这一动作的主语是一个老年的、多病的人,很自然就有了“百年多病独登台”,而登台的背景是作客异乡。杜甫在四川辗转多难,已经十几年,一个“常”,实在是很平常的表述。异乡之客的秋天,也只能用来“悲”了,对于常年身处异乡的“客”来说,其悲秋的程度大可以用“万里”来形容了,更何况,秋天一定是万里的,哪一年、哪一处的秋天不是万里的呢。

杜甫纯粹地写实。

“台”字,有了诗人作主语;“来”字,有了“长江”作主语。

“哀”的主语和“登台”的主语本来是一个人,但是,如果处理成一个人的话,就不是杜甫了。《春望》中的“感”、“恨”都应该是人。但是杜甫一定要把它转化成物——动物或植物。看眼前有鸟,鸟在打转。想象山坡密林中一定有猿,猿声悲切,正和“哀”是一个固定的搭配。于是“哀”给了“猿声”,那么,上平声第十五“灰”部的第四个例字“回”,正好可以用在鸟身上。“回”给了“鸟飞”。

因为是“哀”的主导情感,“风”便是“急”,这样的话,其他景物尽管是中性的描述,(杜甫并不想改变眼前的现实),所以天之高、渚之清、沙之白也跟着“萧瑟”起来。在“急”、“哀”、“回”的词义的牵引下,中心词也偏离了。

什么东西可以“来”?“鸟”可以,“风”可以,“秋”可以,“悲”可以,“江水”也可以。如果“江水”能“来”,那么,用什么和“江水”对仗呢?下一个神思才是杜甫:用“落叶”对“江水”。但是,“落叶”和“江水”,又不对称,而且“水”是仄声,不工。调整一下,“江”便移在后边,前面修饰一个“长”字,恰好和“落叶”对称。但是,“落叶”又不很准确,秋风之下,枝叶纷纷而下,所以统而称之为“木”。“落木下”、“长江来”,是一个很好的对仗。如果是三言诗,已经相当有气魄了。但是,七言诗的好处,就是可以进一步把一个物的情状描绘出来,把这个物的动态刻画出来,至于哪一种情状的“落木”,哪一种情状的“长江”,哪一种态势的“下”,哪一种“态势的来”,就都很容易描述了。千古名句,大概就是这样心物交融而成的。

到这里,一首七律只剩下两句了。

“灰”和“哈”的韵脚还有很多字可供杜甫选择的,杜甫选择了“杯”,线索还在“哀”上。登高、赏菊、饮酒,这本来是重阳节的舒心事。如果有亲朋簇拥,如果有歌姬陪伴,如果有暖裘丝服披在身上,如果有钱,如果有权,重阳节必定是一个很温馨的时刻。但是,所有这些“如果”,客身羁绊在夔州的杜甫一概没有,甚至酒也没有,甚至连最便宜的浊酒也没有!有人说,是因为有病,所以杜甫戒酒,这是按当今的养生术来理解古人。杜甫之所以停下酒杯,是最近几天(新)根本就没有酒了。人之潦倒竟到了连浊酒也没有的地步。缺酒、断酒,常常是杜甫表示穷困程度的一种尺度。

我不信那个秋天,那个高台,没有菊花。或者,果真没有菊花,所以这首登高诗没有菊花。但是要知道,菊花几乎是登高诗最必要的搭配物了。但是,杜甫坚决不用。一是,杜甫根据“哀”而收集的秋之景物已经足够一首七律了;二是,菊花也许会破坏杜甫设定的“哀”;三是,或者是因为“菊花”对于登高而言太俗了,所以杜甫不用。在应该有的地方缺少,这也是一种态度。

当然,对于大诗人,格律不是枷锁,而是武器,他们用这个武器锤炼语言,把思想磨练得更加深刻、更加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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