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星
评书艺术源远流长,雅俗共赏,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鲜明的艺术特色。电视评书是传统评书艺术与电视传播媒介相结合的产物。电视评书的出现,使评书这一古老的艺术样态在新时代焕发出了生机。电视评书精于典型人物的塑造,对于人物的刻画和描摹全面深刻,体现出风格独具的方法论价值。“开脸”,是评书艺术值得传承和借鉴的艺术方法和手段。在电视评书的平台上,“开脸”技法得到了全方位的绽放并凭借现代传媒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具体而言,“开脸”就是人物的外貌描写,包括面貌、穿着打扮和外在特征。“开脸”主要运用于人物出场或特定情景和场合之中,通过相关人物相貌或简或繁的描写,提供人物外在模样的基础形象,以收先声夺人之势。某种程度上,电视评书的人物描摹可以说是一种“以貌取人”的艺术。
一、“开脸”的艺术价值
“开脸”是电视评书艺术的精粹所在,它的价值和作用早已超出简单表象的外貌书写,而在刻画人物性格、展现故事主题以及推动情节发展等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
1.刻画人物性格
成功的“开脸”不仅是人物外形的描摹,更是性格特征的标记。外貌是人物的第一标签,是展示给外界的初始印象。人物外貌蕴藏着丰富的个性信息,对这一资源的关注和开发无疑有利于揭示人物性格,增强人物形象的鲜活性和生动性。张飞的“开脸”就形象地表现了“痴肠直肚莽张飞”的性格;关羽的“开脸”展示出“一部五绺长髯,根根过胸”,阵前“刀从右起,须从左飘”的飘逸形象,令人感到威严之中不免含有几分高傲之气;而诸葛亮的“纶巾鹤氅,羽扇轻摇”则传神地表现出他的气度不凡和从容淡定。由此不难看出,“开脸”是电视评书塑造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之一。
“开脸”对人物性格和人物特征的刻画在新评书中同样有着鲜明的体现。现代电视评书《萧飞买药》中成功刻画了革命战士萧飞和特务头子川岛一郎的形象,让人过耳难忘。萧飞的开脸侧重神态,“白胖脸,大眼睛,两眼水灵灵、毛嘟嘟,双眼暴皮的好看。他的眼睫毛一根是一根,忽闪忽闪直忽闪,头戴巴拿马的帽子歪卡着。身穿灰绉绸,特意不扣扣。盒子枪紧贴胸脯,大小机头张着嘴”。川岛的“开脸”则用漫画式的夸张,以速写式的方法讲出:“这个鬼子往那儿一站,嚯,足有三尺多高,二尺多宽,不像个大油桶,活像个泔水缸。他这个体型也特别,两头尖,当间儿憨,膘肥肚大。别人肚大,长得适称好看,他肚大,咬三天牙自己愣是够不着肚脐眼儿。”这种爱憎分明、夸张适度的描绘,把一个乔装改扮、英俊潇洒、机智勇敢的革命战士萧飞和一个面目可憎、毒辣阴险的特务头子川岛一郎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听众面前。不是简单化地勾脸谱,而是人物活生生的再现。达到画龙点睛、传神状物的效果。
2.推动情节,突出主题
“开脸”还能起到推动情节发展,增强戏剧性的作用。比如,电视评书《三国演义》中周瑜的“开脸”不仅谈到“资质风流,仪容秀丽”,还创造性地为他设计了独特的外貌特征:“眉心中间隐隐有根青筋,不气没事,一气就鼓起来。”善于察言观色的诸葛亮与其初次会面时即注意到周瑜这一特征,并判定此人气量狭小,难容他人,于是有了戒备防范之心,并暗自谋划日后应对之策。这个性格化面貌特征的插入,既为周瑜的屡次设计谋害诸葛亮提供了依据,又为后来“三气周瑜”埋下了伏笔。如此情形在《三国演义》中蜀汉大将魏延的“开脸”中再次出现。在三国人物谱中,魏延是一位胆识兼具、出类拔萃的将军,但评书中其人生归宿却具有悲剧色彩,这一点在他的“开脸”中,已对其人生走向有所揭示和预测。魏延本也仪表堂堂:“身长九尺,面如重枣,目似朗星,如关云长模样,武艺独魁。”虽然此人也立下不朽功勋,但却未能如关云长那般,真正得以发挥才干和留下美名,所有这一切只因其人“脑后有反骨”。评书中魏延出场之时,侠肝义胆,保黄忠、杀韩玄、投刘备,但谁料诸葛亮却因其脑后之反骨,判断其是不忠之人而欲杀之。这一“开脸”之中的小插曲为魏延的悲情结局设下铺垫,所有这一切,皆是“反骨”惹的祸。
二、“开脸”的艺术特征
“开脸”是对人物外部形象、气质和特征的集中展示,是电视评书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和方法。电视评书的“开脸”依据变化多端的语言韵律,将描摹与写意紧密结合,展现出立体丰满的人物形象。
1.完整有序,个性鲜明
经过长期实践,电视评书形成了成熟有效的“开脸”套路,体现出“开”有章法,全面有序的艺术特征。一般来说,电视评书“开脸”先从最引人注目的头部开始,依次往下交代,即评书艺人所说的“头上戴,身上穿,腰间围,足下蹬”,这样顺序描写既能使人物相貌清晰,跃然纸上,又能照顾整体,且符合人们的视觉习惯并容易为人所熟记。如果失去“开脸”中的顺序,容易造成混乱错位之感,同时难以体现人物外观的一致性特征。
人的形体和外貌是整体结构大致相同,基础上的千差万别。具体而言,在形体上都包括身体和四肢,在外貌上基本都是五官和身材。但具体到每一个细节,却各具特征,由此形成熙攘人群的千头万面。因此,电视评书“开脸”在注重整体系统性的基础上,务求体现典型人物鲜明的个性特征,亦即抓住人物的与众不同之处。也就是说,人物“开脸”不仅要求形似,还必须抓住特点,突出特点,力求神似。这样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不致于千人一面,互相混淆。电视评书的经典人物如秦琼、张飞、武松等人的“开脸”极具代表性,主人公形象魁伟,服饰鲜明,从头顶的盔头、搂颔带,身上的罗袍、甲胄、护心镜,脚下的五彩靴以及肤色、面貌、身长、佩戴护身兵器及手使兵刃等都说得层次分明,栩栩如生,使听众感到这些英雄人物真是八面威风,无比英武,同时不拘一格,各具风采。
2.语言优美,琅琅上口
评书本质上是一种语言艺术。电视评书虽然在视觉效果上有了很大突破,但语言美仍是电视评书的基本特征,电视评书语言之美首先美在韵律。谈及韵律,广泛使用赋赞自不待言,赋赞之外的各种语体虽一般不入辙,但其语言仍琅琅上口,轻重迟疾,错落有致,使人感到流畅而富节奏。有时使用排比对仗,更能增加其效果。人物“开脸”多用赋赞,是电视评书语言之美的集中体现。作为一种语言样式,赋赞是说书艺术使用的歌、赋、赞、诗、对等诸文体的总称,由于其中使用最广最富特色的是赋赞,故以其名而代全体。
赋赞是评书艺术中独特的传统技巧,在电视评书中得到了集大成的发展。赋赞是活在演员口头的艺术语言,而非那种只供士大夫吟咏歌咏的佶屈聱牙的词赋。电视评书中的赋赞或为韵文,或为散文,或为韵散相间,自有组合。属于韵文者,讲究合辙押韵,句式有规律,节奏性强,琅琅上口;非韵文者,也是抑扬顿挫,节奏鲜明,说起来犹如行云流水,顺畅自然,一气呵成,增强了评书的欣赏性、趣味性,也传播了一定的知识。电视评书的赋赞带有韵律且呈现出口语化特征,使之生活气息浓厚,音律节奏鲜明,听众一听即懂,感同身受,或身临其境,并能即刻受到感染被带入情境之中,由此达到话须通俗方传远,语意易懂始动人的境界。
三国人物张飞的赋赞生动地体现了这一特点。赋赞中写道:“见一将虎面如同浓墨绘,豹头环眼扫帚眉。乌油宝盔黑缨缀,镔铁甲丝绦垂双穗,护心宝镜放光辉。鳌云战靴绣鱼尾,黑虎战裙系腰围。丈八蛇矛擎手内,虎尾钢鞭身后背。三尺宝剑腰中佩,胯下千里马乌骓。好似煞神从天降,连人带马一片黑。”由此可见,电视评书人物开脸中的赋赞,增加了故事的文学性和音乐美感,增强了语言的节奏性,听之铿锵有力,气势磅礴。一般来说,电视评书中的赋赞能避免语言平淡,增加美感,使听众感到起伏跌宕,千姿百态,有利于刻画人物,表达内容,并且得到艺术上的享受。
3.夸张写意:“故作惊人语”
某种程度上,评书艺术是一个人的艺术,电视评书也不例外。在人物塑造方面,电视评书不能像戏剧、电影那样,通过角色扮演展现鲜明个性人物。书中的人物形象是真实存在的,但表现形式却是间接塑造、写意完成的。正如一首《西江月》中所写:“世上生意甚多,唯独说书难习。紧鼓慢板非容易,千言万语须记。一要声音嘹亮,二要顿挫迟急。装文扮武我自己,好像一台大戏。”也就是说,电视评书的人物“开脸”,主要靠演员的一张嘴,用富有特色的语言和夸张写意的手段活灵活现地展现人物特征,以诱导方式慢慢唤起听众的联想,在他们脑海中逐渐产生形象,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这就是电视评书人物“开脸”的艺术魅力。
电视评书“开脸”以夸张写意为重要特征,即以适度夸张的语言和姿态,达到不同凡响的写意化的艺术效果。夸张写意的实现要具备内外两种基本因素。外在因素是引领评书走出条件环境局限,化平淡为神奇的基础手段,主要是运用放大和夸张化的语言和表情动作,当然主要是语言,亦即以惊人之语打破常规,引人入胜。所谓内在因素,即演员与受众之间的心灵和情感互动,其实就是联想,也就是受众对惊人之语的共鸣、回应与采纳。联想是活跃在评书中的高级互动,是达到艺术效果的前提和基础。
当然,夸张写意不是杜撰虚构,“开脸”中的夸张写意一般是将人物外貌体型当中的某个特征夸大、渲染并不断在情节中进行强化,使这一特征连带这一形象能够焕发神采,活灵活现,并深入人心。评书中很多情节可能会忘却,但众多经典人物形象却深深刻在受众心中,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开脸”的夸张写意。三国中汉寿亭侯关羽的“一双丹凤眼似睁似闭,两道卧蚕眉直挑额梢”,再配上胯下坐骑赤兔马,手中所持偃月刀,真是威风八面,万夫难挡。《隋唐演义》当中号称“隋唐四猛第一猛”的傻英雄罗士信号称“今世孟贲”,天生一对飞毛腿,手持一条大铁枪,天生神力,水性过人,但生性憨傻,“吃饭不知道饥饱,睡觉不知道颠倒”。《白眉大侠》中的“细脖大头鬼”房书安,是开封府两大草包之一,“手使一把一尺二寸长的小片刀,没说话先拉鼻儿”。上述人物中关羽和罗士信在历史中都确有其人,书中描写一定程度上基于原型人物的某些特征并极力渲染刻画,有目的地做了夸张化、放大化和艺术化的处理。而房书安是单田芳先生成功设计和塑造的一个喜剧人物,这种人物虽无确切原型,但也是集合了历史长河中众多小人物的特征,并无天马行空之虚无,是对生活的一种高度凝练。因此,夸张、写意和放大,要符合逻辑,要与情节发展相一致,要顺理成章。
三、程式化:“开脸”的禁区
所谓“开脸”的程式化,即人物描写的模式化、脸谱化,即以一种“开脸”模式和内容作为模板,套用在众多人物的“开脸”之中,或直接照搬,或改头换面,或移花接木。比如,描写美人皆为“眉如柳叶”“脸如桃花”“纤腰袅娜”“檀口轻盈”;而不少武将的形体则往往是“卧蚕眉”“虎体狼膘”之类,缺乏生气活力。再如,人物“开脸”中惯用的一种“文生赋”:“眉又清来目又秀,齿又白来唇又红。插花俊巾头上戴,两根飘带荡前胸。”这种“开脸”本身没有问题,但由于缺乏针对性,容易造成千人一面,个性全失。所谓“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悦;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在典型人物的塑造中不宜多用,不可照搬。
程式化的“开脸”使得人物从个性化走入类型化,并形成男女老幼、文武丑俊、高矮胖瘦的脸谱化。例如,部分评书演员在《水浒》中将鲁达和李逵等同化处理,甚至将《三国演义》中的张飞、《岳飞传》中的牛皋、《杨家将》中的焦赞、《明英烈》中的胡大海都统一贴上“鲁莽”的标签,而不因其个人出身和经历刻画其独特的个性特征,因此造成人物形象不鲜明,不灵动,难以深入人心。有些演员在表演中,大凡元帅皆一般威风,大凡帝王皆一般气度,大凡奸相皆一副嘴脸,大凡英雄皆一般风采。这种程式化的“开脸”和类型化的人物,纵然舌上莲花、文墨多彩也难以表达出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气质。因此,“开脸”应从程式化、类型化中走出来。评书界有一些著名演员和老艺人,能够根据实际生活,认真研究原著,创造出许多性格迥异而不相雷同的人物形象,填补原著某些方面的不足,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也就是说,评书艺人的再创作对特色人物的塑造,对于避免“开脸”的程序化和人物的类型化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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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汪景寿,王决,曾惠杰.中国评书艺术论[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
[2]评书艺术论集[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
[基金项目:本文系校级重点教改项目《教学模式维度下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评书”研究》(编号:2013JY06—ZDB)以及国家民委高等教育教学改革研究项目《教学模式维度下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评书”研究》(编号:13032)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北方民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