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媛[郑州大学文学院, 郑州 450003]
摘要:台湾女作家方梓的《采采卷耳》是一本题材特别、意蕴深长的散文集。作品以状写四季蔬菜为题,将蔬菜的形、味、色特性与台湾女性成长的心路历程融为一体,从日常生活书写透视女性的青春脉动、人生成长以及不断冲破男性牢笼的勇敢追求。在方梓笔下,蔬菜超越了单纯的饮食意义,更多地成为台湾女性各色性格和感情归宿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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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方梓散文《采采卷耳》蔬菜女性象征
方梓(1957一),女,本名林丽贞,台湾花莲人,著有报告文学《人生金言》《他们如何成功》《杰出女性宗教观》;散文集《第四个房间》《采采卷耳》《野有蔓草》;长篇小说《来去花莲港》等。作为台湾颇具影响力的女作家,方梓自出道起就备受瞩目,曾荣获2013年吴浊流文学奖。《采采卷耳》是方梓散文作品中较具特色的一部,作品主体虽为普通菜蔬,作家却将日常之物与女性成长的心路历程融为一体,以细腻淡然的情思和质朴圆润的笔触展现了台湾女性的各色性格和情感归宿。在方梓娓娓的回忆中,蔬菜超越了单纯的饮食意义,更多地成为了时代变迁下女性命运的时代象征。
一、形——少女之青春追求
花季少女是《采采卷耳》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们拥有与蔬菜般清丽的色泽、姣好的外形和沁人的气息,却因“养女”——台湾农村父权制社会的产物,成为了作品中最为隐秘的一辑。养女在台湾乡土社会极为普遍,她们在天真纯粹的童年就被至亲卖寄他人篱下,遭受着生活无法自主与过早地成为女人的双重苦痛。然而,这些花季少女即使在生活的夹缝中举步维艰,她们仍然饱含对青春的无限向往和对命运的自我追求。
《迟来的花季》中的阿桃虽受婆家疼爱,但她始终对自己的丈夫无男女之情,反而把对二哥的爱情藏匿于心底,默默地承受着内心情感的压抑。二哥成婚了,后来丈夫也因病去世,儿子又与自己日渐疏离,阿桃终于选择离家出走,哪怕无名无分也甘愿为爱情奔走。此时的阿桃尽管已过四十,但自青春期就对爱情产生的渴望仍未泯灭,雨露稍降之后便探出厚土去迎接属于自己的天地!然而,记忆中的年代对于阿桃的选择和追求是无法理解和认可的,她的名字在乡里乡亲嘴里始终以鄙夷的语气说出,“养女”的既定身份给阿桃铐上了沉重的枷锁,她只能“安分”地坚守夫家赐予的婚姻和命运。如同金针,即使是开出了繁盛夺目的花朵,也被认定为蔬菜拿来食用——被使用,却不被欣赏。
《树的精灵》里的小阿姨与阿桃一样同是养女,她并不与阿桃一样追求忠于自我的爱情,而是在物质极度贫乏的生活条件下渴望拥有一个安稳的家。虽然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她甚至和“我”一样满是童真,要么辨认美味的鸡肉丝菇,要么捉蜗牛;但曾忍受的窘迫使她早早明白了物质的重要,十岁时便接下了理家的担子。小阿姨并未遭到其他养女所受的虐待,“过得和一般女儿没两样”;加之本应是她丈夫的舅舅也无意娶她,成就了她和普通女人一样自主结婚、生子的愿望,小阿姨自己也说,“遇到了‘对时阵的雨”’,若是换作别家,可能命运并非如此。《树的精灵》中的鸡肉丝菇生长的不易就是小阿姨成长的缩影,只有雨下得恰到好处才能破土而出,才能结出美味。
阿桃和小阿姨,追求的都是花季中应有的美好爱情和生活保障,但却因各自婆家不同的决定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一个时代思想解放的普遍尺度,养女命运的悲喜均不能替落后的封建传统辩解。时代进步中的现代社会应从根本上将女性置于与男性平等的位置,而不是停留在简单地摒弃某一传统的层面。当社会不再为女性追求个人理想、实现自我价值而振臂高呼时,当“女士优先”“男女平等”不再被大力倡导时,女性解放才能实现里程碑式的跨越;否则不论女性作出何种牺牲,都只是简简单单的“花归花,菜归菜”的人生宿命。
二、味——妻子之岁月坚韧
女人,曾经如何自主,选择出嫁即刻成为别人家的一员;妻子,虽是娘家血脉,但夫家的岁月消磨只能与其渐行渐远。“我”和母亲一样,年少之时都或讨厌饭桌上时常出现的芥菜,或欣赏不了韭菜的粗糙辛辣,或不爱酱菜经受岁月腌渍的陈旧;成为妻子后才明白这些菜最能代表女人步人婚姻后的生活滋味。为人妻如芥菜,似草般卑贱,但能随遇而安,活出各种滋味;为人妻如韭菜,被割去青春,却能保持旺盛,尽显性格辣味;为人妻如酱菜,用瓷腌藏生命,安于婚姻境况,浸透夫家色味。
母亲辈的女性一旦成为妻子,她们就像能够生于各地的芥菜,被采摘后分配到了不同的人家,然后竭尽所能,或煮或腌或炒,变换着不同角色,为夫家穷尽一生。妻子无畏辗转、左右、悲苦,始终以男性无法企及的生命力维持着自己的生命,也为夫家增添各种生活滋味。为人妻的坚韧,不就是如芥菜般在任何环境下都能随遇而安吗?
韭菜的味道亦是人妻性格的浓缩。花东地区把韭菜视为粗糙之食,妻子在家中的地位也十分卑贱:“由于台湾光复初期的社会结构中,仍遗留有相当程度的因被殖民而残存的封建理念,在这些封建理念中最明显的便是男女地位的不平等。”初为妻子的女人,她们青春年少的血气方刚被来自公婆辈分的压制以及丈夫男权地位的排挤所冲退,但世世代代的台湾女性并未认命,她们凭借辛辣不服输的性格,对内能屈能伸维持着亲情的和乐,在外据理力争保卫家庭的尊严,以生命韧性的浓烈之味调和于生活的清淡艰苦之中,活出了女性特有的生命之强。为人妻的坚韧,不就是如韭菜般不断消退青春后仍能保持性情的刚烈吗?
酱菜不是菜蔬的一种,而是被腌制过的蔬菜的统称,“好像女人结婚,统称为太太,而且还冠了丈夫的姓。”酱菜的制作过程与妻子的成长历程毫无差别:在春华正茂之时被选为原料,为人妻;蔬菜晒成菜干,妻子皱纹填满面庞;菜干接受腌渍,妻子饱受岁月磨炼。时光荏苒中女人进入婚姻这口瓷缸,逼不得已却又顺其自然地封藏起自己的青春年华,暗淡了神采,枯皱了皮肤,最终发酵成夫家的滋味。为人妻的坚韧,不就是如酱菜般被封藏了青春安为夫家一生奉献吗?
三、色——时代之大胆挣脱
“……紫色对我而言是妖媚、是迷惑,同时,也是禁忌与情欲的表征。”“我”对紫色的偏见来自于童年印象中阿姆穿着的紫色长裤。身材姣好的阿姆是村中青年眼中的“黑猫”,因丈夫体弱多病常去诊所拿药且结婚一年便生下一男婴,成为了溪边妇女嘴中的热门话题,也成了母亲口中的禁忌。母辈女性在男权社会的压制中生存艰难,然而她们并不自知,甚至甘愿以男权话语指导自己的行为方式,因此,令全村青年垂涎的阿姆稍有不慎就成为了其他妇女攻击的对象,哪怕是懵懂的“我”也对性有了模糊的理解。“女人性满足常于淫妇身上,造成良家妇女排斥性之社会现象。”阿姆遭遇闲话不单是因为村中妇女的排挤,更是由于长期处于男权中心话语边缘的女性对性问题的无知和忌惮。在闭塞的乡土社会里,性只能以生育的意义存在并完全由男性主导的观念根深蒂固,因此阿姆成为了性禁忌的代表出现在了“我”的童年里,成为了“我”避而远之的部分,“我”一直认为“紫色太野了”,而茄子是有毒的。
性在当下社会已不再是评价女人品行、道德的重要指标,长大后的“我”对阿姆和茄子有了新的看法。阿姆的丈夫不事农事,全家靠她一人养活,即使是村人的闲言碎语也没有打破阿姆的生活。面对多病赢弱的丈夫她仍然坚持着妻子的本分,照顾丈夫的同时并为其养育多个子女,尽职尽责地完成了妻子这一角色所应承受的重担,这难道不是一个女性道德、操守高尚的最好证明吗?“贞洁不以两性的关系为限,贞洁是人对自己尊严的维护,与对生活原则的坚持。”现代化的贞操观念应摆脱传统礼教的桎梏,从人性的层面加以理解,在被动的束缚中把片面的伦理观念扩充为人格尊严、道德坚守等更为全面的价值标准。阿姆在尊严受辱的情况下依然恪守自己的生活原则,如茄子瓤中多子的品格一样生儿育女,使得茄子和紫色均由“野”升华为了“高贵”。
四、结语
方梓虽以深沉细腻的感性思维将女性和蔬菜融合,力图表现台湾女性精神蜕变后的自我意识;但并不缺乏以理性的眼光审视女性囿于男权话语中心的诟病。阿桃既有大胆冲破旧式传统的无畏,也有完全追随男性的无知,阿姆虽勇闯性禁区但仍以父权社会建立的规则约束自己的生活,哪怕是以新时代女性形象出现的“我”也摆脱不了为家庭奉献一生的命运。方梓无意夸大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程度,亦无极端批判男权中心话语的狭隘,她试图以蔬菜特性透视女性的生存境遇,从而探索女性主义的真正内涵。女性主义不应局限于单纯地呼唤女性自身意识的觉醒,更应将男性从父权制根深蒂固的观念中解放出来,更多地把目光投向社会整体价值观念的重塑以作用于两性关系的平衡,“男性和女性都成为具有主体性的独立的、自由的人,并且建立起新型的、和谐的、健全的两性格局,这正是我们所期待的男性和女性都获得解放的‘双性解放’的社会,这将是女性解放的最终结果,也是我们的美好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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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方梓.采采卷耳[M].台北:联合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8.
[2]郑明蜊,当代台湾女性文学论[M].台北: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93.
[3]程国君.台湾女性书写的现代进程与意义向度[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8(6).
作者:李慧媛,郑州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